你知道吗?
全国每5个柚子,就有1个来自广东梅州。
梅州梅县区雁洋镇的南福村是一个种柚大村。最近收获季刚过,柚农黄宏成了村里的“产量冠军”,高兴极了。不过,他还有另一件“得意事”。
2025年11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南福金柚种植基地,察看当地柚子产业的发展。“他一过来,就笑着和我们说,我看你们的柚子全都金灿灿的。”想起那天,黄宏仍激动不已,“总书记非常和蔼,特别关心我们农民的收入、农产品的销路。”
黄宏和柚子的渊源可不一般。半个世纪前,他的父亲是第一批“向山出发”种柚子的人;一个多月前,他21岁的儿子从厦门返乡,支起手机,成为村里的“00后”卖柚主播。
一片果林,一家五口,50年耕耘不辍。
传承儿时的味道
“这是梅州金柚,果形最漂亮,像小葫芦;这是蜜柚,表皮更光滑,但放不久;这是三红柚,表皮红,肉囊也红……”在金柚公园门口的柚子展厅里,黄宏逐一介绍不同品种的柚子。他举起那些金黄的柚子,就像在介绍自己的孩子。
“您最喜欢哪个?”
“梅州金柚。”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儿时的味道。”
梅州金柚是什么味道?比起时髦的外来新品种,梅州金柚显得有些内敛。颜色上,它是温润的蜜色;口感上,它纯甜无酸。梅州金柚是“后熟水果”,能存放3-5个月,并且放得越久越甜。
梅州金柚
这份甜蜜,已深深植根梅州山地至少一个世纪。
梅县山峦环抱,素称“八山一水一分田”,林业生产便成为农村经济的重要门类。据梅县县志,民国五年(1916年),梅县区丙村镇旅印尼华侨郭仁山委托同乡从广西容县引进沙田柚柚苗200株,这是梅县最早开始种沙田柚的记载。而让金柚香风真正吹绿梅州每一个山头的,是改革开放的春风。
20世纪80年代起,当地开展“小五园”(小杉园、小果园、小茶园、小竹园、小药园)建设,沙田柚成为梅县经济的新希望。
黄宏的父亲黄开仿是第一批响应号召“向山进军”的人。1976年,他高中毕业后在生产队管护柚子,改革开放后,从承包柚林到自己拓荒,黄开仿大半辈子都在和柚子的“纠缠”中度过。1981年谢桂芳与黄开仿结婚,次年诞下黄宏,一家人和柚子的羁绊更深了。
二十多年前,村干部建议黄开仿给家里的果园取个名字,办成家庭农场,他就从自己和妻子的名字中各取一字,起名叫“仿桂园”。
“一开始只在老屋门口种,后面就在山坡刨地、开荒,那时候用的都是锄头。”谢桂芳操着一口客家话说,改革开放初期,打工机会不多,过上好日子的希望全都在柚子上,那时想增收就靠多种,“最开始只有100多棵,越种越多,现在都一千多棵了。”
过去,施肥、除草、疏花、采摘……样样都要人力,一年四季,忙不完的农活。七八岁时,黄宏就在柚子林里爬上爬下,年纪再长些,假期就要去农场里帮忙。
初中毕业后,黄宏开始跟着父亲管理果园,在21岁时正式接手了果园。然而种树不比打工,月月有稳定的收入,一年的指望全在收获季,若赶上病虫害、多雨,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一来二去,黄家人欠了亲戚朋友不少钱。
“那时候压力好大。我给儿子买一瓶酸奶喝,都会被人说,有钱买酸奶还不还钱。”回忆往事,黄宏颇感心酸。他也试过和妻子去佛山卖柚子,却因为不懂包装、缺少销售经验而黯然折返。
剪出来的丰收之路
从曾经负债累累,到如今住起“柚子房”、开起“柚子车”,改变黄家人命运的“农业革命”来自一把小小的剪刀。
十二月初,南福村的空气里渗着清冽寒意。夕阳斜照,山下的金柚公园仍隐约传来游客的欢声笑语,而坡上的果园已归寂静,只余鸟鸣在枝桠间偶尔掠过。地上落满了油亮阔大的柚子叶和泛着青的树枝,树根堆着些金黄的次品柚子,它们是留给大地的纪念,用作堆肥。
收获已落幕,但果农们不敢稍歇,来年的战役已经开始——修剪的时候到了。
所谓修剪,是通过剪除部分枯枝和病虫枝,调整树冠结构,来平衡果树生长与结果的关系,调节树冠采光与枝类比例等。怎么剪、剪多少,决定了来年枝头是稀稀落落,还是累累金黄。
比起传统修剪方式,“塔形修剪”是一种大刀阔斧的剪法,会将整棵树都修得更为稀疏,让伸出来过长的枝条“回缩”,打眼一看甚至有些“秃”。树秃了,果子反而多了。今年黄宏柚子园产量高达72万公斤,是六年前的三倍有余。
“这都要感谢钟所长,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黄宏口中的这位恩人,正是梅县区农业科学研究所所长钟永辉。2019年冬,钟永辉带来了他们研究近三年的塔形修剪法,找上了黄开仿父子俩。
钟永辉介绍,塔形修剪法使果树层次分明,不影响下层光照,到了秋季挂果的时候,柚子就会一层一层挂满枝头,产量自然也就提高了,同时土壤不会过分潮湿,打药、施肥的成本都减少了。
道理黄家人听进去了,可到了实践的时候又忍不住心里“发毛”。
“一开始怕死了!他们剪得特别稀疏,我妈一看都哭了,担心明年挂不上果。” 黄宏笑着回忆起那个忐忑的冬天。
“没剪几下他们就叫我停下来。”钟永辉也对这件往事记忆犹新,“我就过去说,你们原产量是20万斤对吧?你让我剪,明年低多少我赔你多少。”钟永辉的底气源于成熟的技术与前期扎实的试验。作为土生土长的梅州人,钟永辉从事农业技术研究近30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下乡教技术、传方法,他深知要改变老果农根深蒂固的思维有多难。“这是苦差事,我们的原则是先自己干、干好了让农民看、再让农民自己干。”
钟永辉查看柚子树苗生长情况
数字是最好的证据。过去,黄家人的果园产量在18-25万斤,现在,果园能稳定在50万斤以上。
“感谢农科所,柚子树就是要见光才能长柚子,太密了虫子也难除。”站在满仓柚子前,谢桂芳曾经的眼泪已经变成了笑颜。一把剪刀,剪去了冗枝,剪去了旧观念的桎梏,剪出了一条愈发明亮的丰收之路。
“要相信科学。”黄宏说。钟永辉带来的不只是修剪方法,他还推荐给黄宏最新的农业“高科技”,如水肥一体灌溉机器,“听劝”的黄宏装上后,现在在家用手机就能给满园柚子浇水施肥,并且比过去人工浇得更加均匀、省料。
2025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加快建设农业强国规划(2024-2035年)》指出,要“引导农户发展家庭农场,提升家庭农场生产经营能力”。家庭农场是发展乡村产业的重要经营主体,有示范引领带动作用,能够辐射周边村民致富增收。钟所长之所以要以黄宏果园为试点,就是看重他们的家庭农场经营时间长,果树多,做成了就极有说服力。
果不其然,有了产量翻番的“硬核数据”,黄家人的“仿桂园”成了村里农户的学习对象。果园中,一棵修剪成宝塔形状的柚子树成为其他果农“抄作业”的模板,甚至还有广东韶关、福建等地的果农赶来学习。
据统计,“十四五”以来,全省有家庭农场15.7万家,选育重点农民合作社1090家、重点家庭农场1048家。这些“星星之火”,推动“百千万工程”向纵深发展。
如今,南福金柚种植基地种植金柚5000多亩,柚业总产值约5750万元,超400户都在种植金柚,通过种植金柚人均年增收2.88万元,占全部收入超80%,村集体经济年均收入达50多万元。
黄宏夫妻果园大丰收
全家上阵勇闯直播间
在南福村,房前屋后,路旁坡上,随处可见柚子树。收获时节,家家仓库堆成金山,人们埋头打包,将甜蜜送给他人,给自己换来幸福。
柚子甜蜜的背后,是日复一日的精细守护。黄开仿已经干不了重活,却每日坚持巡园,寻觅黄龙病、乌蝇病、红蜘蛛、白粉病等危害柚子的病虫害。
今年,黄开仿格外开心,不仅因为收成好,更因为孙子黄佳栋刚辞了厦门的工作回家,他要帮家里卖柚子。这让全家人都感到意外。不比黄宏从小在果园里帮着做农活,黄佳栋只在三年级以前常去果园,那时他由奶奶照看,奶奶在树上摘柚子、采花,黄佳栋就在柚子树下一张小小的床上睡觉。年纪再大些,他学业重了、朋友多了,再也不愿意去柚子园了,觉得那里“脏”,也没什么玩的。
“以前看柚子都看怕了!家里到处都是。我就想着,爷爷种柚子、爸爸种柚子,我打死都不回家种柚子。”黄佳栋坦承。这个安静的男孩儿回答问题前总要思索片刻,笑起来会露出虎牙。母亲和奶奶提起黄佳栋都满口夸赞,但他自己却对曾经的“叛逆”毫不讳言。
短短几年过去,黄佳栋就“食言”了。自愿“入伙”后,他已是家里的“电商总监”,“每天就跟我爸琢磨,怎么拍视频、做直播。”直播间里,黄宏介绍柚子,黄佳栋就把一个画着鬼脸的柚子皮戴在头上,埋头猛吃柚子,这是他的“才艺”。
黄佳栋和他的“鬼脸”柚子
不过,互联网这口饭并不容易吃。
梅州金柚是广东省的“省柚”,广东人爱吃、会吃,是过往的购买主力。但开始直播带货后,小农场的柚子开始飞往全国各地,最远销往新疆。销路广了,“麻烦”也随之而来。
“我是机动人员,服务大家的。”黄佳栋的妈妈刘园爱笑活泼,是家里的“社牛”。做直播后,刘园每天手忙脚乱,“我做梦都在说‘欢迎进入直播间’。”
黄家人没有雇人,拍摄、直播、打包、发货、售后都由家人分工完成。刘园现在的烦恼是发货和售后。南福村地处偏远,没有中转站,货物发去福建都得四天半,已是先天不利,若遇上顾客退货要拦截快递,麻烦更多。直播要求人精神高度集中,工作时间倒时差,加上看到后台反馈,她常常半夜两三点还没睡着,白天又要忙发货,随时回消息。但她最大的委屈还是最近售卖的“太阳果”。
太阳果也叫花皮果,指的是柚子的果皮被太阳直射后皱缩、变色,而果肉本身是完好如初的,“就像人脸晒了太阳会长斑点,柚子也是一样的。我们自己都是照常吃的。”刘园解释。但是,在一些外地客人的眼里他们却成了黑心商人。
“有个客人说,你怎么把发霉的柚子发给我呀,也太黑心了!我真是委屈死了。”刘园哭笑不得,“我在系统都标注了,直播也说了,太阳果、介意勿拍,它们就是一个低价。我怎么可能故意砸自己的招牌。”最终,她索性下架了这批果子,只卖给懂行的熟人。
这条新赛道上困难虽多,一家人却“越挫越勇”,也逐渐摸到了门道。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快递运营商,找人设计了自家品牌logo,刘园精挑细选包装袋,黄宏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不敢看镜头,逐渐蜕变到能一口气连着直播两小时。
“大胆学呗!人家可以,我相信自己也可以。大家都是从不会到会的,成功就是在别人笑话里做出来的。”刘园笑着说。
黄佳栋的日常也被填得满满当当:白天监控后台、帮忙打包,晚上直播,还要跟着父亲走进柚林,学习那些他曾避之不及的种植门道。
跟随黄佳栋去仓库的路上,猫儿打盹,狗晒太阳,正午的太阳强烈,路边竖着一栋栋亮得反光的新房子,它们是由柚子卖的钱盖起来的,里面如今也盛满了柚子。当被问及未来有什么计划时,他说等明年3月底快4月时,他想拍下一株柚子树从开花到结果的全过程。
“柚子花很小,跟小拇指差不多大,白色的。等花瓣掉了,就能看见小果了。等开花的时候,整个村子就都是柚花的香味。”开花,结果。等待,收获。四季悄然流转,新故事已经展开。从锄头到摄像头,变的是技术,不变的是柚子的甜蜜与芬芳。归来的第三代人,以一种更轻盈的方式,守护着大地深处的根须。



































